晚春的夜,有点薄凉。
苏丹坐在一面大大的梳妆镜前,一遍遍地问镜子里那个素淡寡净的稔熟女子:“爱情,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”
苏丹说这句话的时候,窗台上的那株台湾菊开得热热闹闹的,蓝底白花的细瓷花盆衬着老绿的叶子,几簇粉红色的花束里,花芯像蛇一样吐着信子。
苏丹说这句话的时候,窗外的那只六脚的蟋蟀一下子就停止了吟唱,它“悉悉索索”地在沟缝里爬来爬去地思考着,竟整整失眠了一个晚上。
苏丹说这句话的时候,月牙儿青青,在西方的天空上露出鬼魅似的轻笑。凌乱的光辉起起伏伏,随着窗前的树影轻轻摇摆,树上的虫子早已筑了新巢,正在等着良辰吉时好做下卵,安下子。这个适于繁衍后代的季节,它们怎么会轻易地错过呢?
自从爱上那个叫木头的男子,苏丹就为他煲了三年的汤。那汤,是一道从网上学来的湖北菜,原料是需要上好的红菜苔和白菜苔,可北方没有,苏丹就用新鲜的小白菜和小萝卜菜代替。一锅新鲜的棒骨汤滚沸以后 ,放入半肥半瘦的咸肉,用大火煮十分钟,只将咸肉中的油分逼出来,便立即关火。汤面冷却后,上面有一层淡黄色的浮油。等他下班回来,再用大火烧开,先吃咸肉,再将小白菜煮入锅中,稍微一烫,即可入口。咸、鲜、清香混合在一起,伴以汤面上的一层薄薄的浮油,让植物的简单裹上了些许丰润,而极烫的口感,又让人不得不迅速地咀嚼......蔬菜的清香瞬间就在口腔里释放出来,那种舒适、畅快,又岂是言语可以表述清楚的!
心思曼妙的苏丹在配菜上又极富构思与想象力。今晚是脆生生的小白菜,明天许就是红梗绿樱的小萝卜,那萝卜的根系上偏又生着圆溜溜的红色果实,入滚水中,便默然炸开,露出里面白嫩的果肉来,惹得木头垂涎欲滴的,一副色相。
忽一日,苏丹病了,是那种突袭而来的流感,据说这种慢性病,先是从人的大脑皮层向下缓慢地侵蚀,最后在胃里开荒织田。苏丹的胃被这些病菌占据后,便像养了无数条馋虫,热热的,一忽儿,想吃拔凉拔凉的冷饮,一会儿又想着入口生津的鲜辣食物。病了,就央他去买西街的酸辣粉,那粉儿附近也有,去西街,要有十里路。木头就动了点小心思,在外面看了十几分钟的热闹,就近买了粉回来。苏丹吃了一口,就停下来,看看木头,木头正入迷地看着电视里的篮球赛。苏丹就不再做声,一口气吃完。放下筷子,泪水就挂满了两腮。擦干眼泪,苏丹对着那个僵直的背影说,我们分手吧!
他惊讶地回头,问为什么?苏丹说,因为酸辣粉。他怒,就为这?
苏丹叹了口气,说,就为这!
他说,针尖儿大点事,值吗?
苏丹说,针尖儿也伤情。
三年的恋情就这么做了了断,而生活还在继续。苏丹依然在每个清晨按时醒来,和每一缕过往的清风一起踏上班车,在“咔吃咔吃”的车轮声里碾碎一整天的柴米油盐。
苏丹真是一个矫情的女子。那个春天,她觉得自己像蛹一样,以为自己死去了,谁知一转眼又喘息着生存了下来。只是,这一去一生,竟然了不得,她觉得臂下就像不经意间长出了一对灵动的翅膀,似乎一抖擞,就可以翩跹起舞了。
这个季节,苏丹居住的城市里到处都开满了紫薇花,一朵一朵,一团一团,从枝根子直开到枝顶上去,半途中也不后退,也不歇息,开得那叫泼辣响亮,直至妖娆成一片燃烧的火焰。